陶思明

中国生物多样性和绿色发展基金会召开专家研讨会，深化对黄河黑山峡枢纽和南水北调西线工程的认识，有利于统筹河流开发和生态保护，促进科学决策。全面贯彻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和新发展理念，拯救早已开发过度、危机四伏的河流生态系统，必须坚定树立保护的主基调，把预防新的开发破坏放在第一位。对这些社会代价、生态影响巨大的工程项目，除非有“雪中送炭”的急需，建议抱持更加谨慎保守的态度，一慢二看三或不通过，可上可不上的以缓上、不上为常态，“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亏不了谁。

一、河流生态系统日渐式微再也不能沿袭寸河必争寸步不让的开发了

世界的本原是自然物质性，地球生命支持系统在自然物质演化过程中合乎规律地产生和发展，由此我们满怀深情地把大地称作母亲，马克思说：“必须将自然界当作主体来理解”。河流生态系统基于自然生成，水生生物种类繁多，物产丰富，景观秀美，昼夜不息汇流赋存和源源不断输送着最新鲜的淡水资源，像地球血脉一样养育着湖泊湿地、森林草原、野生动物植物等自然世界和人类社会。如果在各种生态系统间作比较的话，河流当是陆地最活跃、最富功能性因而也最重要的生态系统，各个地方都有自己的母亲河，就是最好的说明。毫无疑问，河流生态具有自然性、主体性，保护自然生态当然包括保护河流生态。

但长期来我们只看重河流水资源对经济社会发展的支撑作用，《水法》主要规制水资源利用管理，缺失河流生态系统和水生生物的概念及其保护。我国18亿亩耕地有不可突破的保护红线，森林有天然林保护工程、生态公益林项目，草原有禁止开垦、草畜平衡、禁牧奖补政策，湿地有8亿亩面积不减少的目标等，这些生态系统大类个个保护目标明确，法律制度健全。唯独河流这个淡水生态系统大类，在习总书记决策长江共抓大保护、不搞大开发和黄河流域生态保护和高质量发展，全国人大制定《长江保护法》之前，可以说什么也没有，一直呈现强度开发利用之势，似乎只有“水”、没有河流生态，只有“人”、没有自然，兼“近水楼台先得月”式的只有局部、没有整体，结果便是只有开发、没有保护。

据《第一次全国水利普查公报》（2013），全国已建成各类水库98002座，总库容9323.12亿立方米；水电站46758座（最新4.7万座），总装机3.33亿千瓦（最新4亿千瓦）；堤防总长度413679公里，泵站424451座，河湖取水口638908个，还有水闸268476座，橡胶坝2685座。南水北调水源地汉江流域陕西安康、汉中段有水电站900座，嘉陵江一级支流白龙江600公里河段水电站超过1000座。（《中国环境报》，2022.1.13）这仅仅是水利工程面广量大的情况，还有航运业与航道提升整治、桥梁码头、渔业、挖沙、排污等。更因为河流生态系统的自然贯通性，各种涉河人类活动和河流生态、水生生物同在一体，不像森林的采伐与保护可以分区域进行，也不比城市与乡村可以分界管理，任何一个开发项目的生态影响都非局部，而会迅速波及到更长距离甚至整条河流生态系统。

统合河流资源利用、开发建设、生产运行、兴利除弊的叠加和累积效应，可以说河流是受人类活动影响最强烈、主体性流失最严重、自然性改变最显著、生态安全隐患最大的生态系统。如2019年汛期京津冀地区262条河流中210条依然断流干涸，永定河“卢沟桥断面以下河道断流天数从上世纪60年代的197天增加到80年代的361天，90年代出现全年断流，河道完全干涸，河床裸露，周边地区地下水水位持续下降。”（《中国环境报》，2021.3.16）以“惊涛拍岸”磅礴之势“挽起高山大海”的长江已节节受阻，黄河之水“奔流到海”更困难重重，东西南北各地大多数河流从形体到内涵都发生了无以复加的变化，河流自然特征不再，水生生物普遍濒危，也导致更大范围河流哺育区生态环境加速退化。

“健康的水是鲜活的，自然流淌是河流原真生命力的体现，是维持河流生态系统完整性的基石，河流及沿岸生灵藉水之流动被滋养与哺育，此即河流的天然属性价值。”（刘海龙，2020）但高密度、大体量水利工程，使河流生态系统的主体性、功能性、安全性、生物多样性性严重受损，拯救河流生态系统的紧迫性与日俱增。拦河坝库不能没有，绝大多数河流也基本完成此类开发，但河流生态系统不能破罐破摔，必须尽快回到保护的主基调上，以保护促进管控新的开发破坏，减免过多人类活动干扰，促进退化河流河段生态复苏，补上保护的短板。

二、深入贯彻落实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推进河流生态的更全面保护

保护河流生态系统，是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的重要组成部分。他指出：“长江病了，黄河病更重。”开创性部署、推动实施长江经济带共抓大保护、不搞大开发与黄河流域生态保护和高质量发展，为长江、黄河把脉疗伤，确立了史无前例的国家“江河战略”。落实习总书记“推动长江经济带发展必须从中华民族长远利益考虑，把修复长江生态环境摆在压倒性位置，共抓大保护、不搞大开发” “要坚持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理念，坚持生态优先、绿色发展，以水而定、量水而行，因地制宜、分类施策，上下游、干支流、左右岸统筹谋划，共同抓好大保护，协同推进大治理，着力加强生态保护治理、保障黄河长治久安、促进全流域高质量发展、改善人民群众生活、保护传承弘扬黄河文化，让黄河成为造福人民的幸福河”等一系列重要指示，形势正在向有利于河流生态系统留住最后的自然性转变，河流新生曙光初现，水生生物当奔走相告、喜极而泣。

近年国家实施了一系列河流保护政策措施，“各地区各部门共同努力，推动解决了一大批长期想解决而没有解决的河湖保护治理难题，我国江河湖泊面貌发生了历史性变化”“推进河湖管理范围划界，120万公里河流、1955个湖泊首次明确管控边界。开展河湖’清四乱’（乱占、乱采、乱堆、乱建）专项行动、长江黄河岸线利用专项整治，集中清理整治河湖突出问题18.5万个，整治违建面积4000多万平方米，清除非法围堤1万多公里、河道内垃圾4000多万吨，清理非法占用岸线3万公里，打击非法采砂船1.1万多艘。实施华北地区地下水超采综合治理，部分地区地下水水位止跌回升，永定河、大清河、滹沱河、子牙河等多年断流河道实现全线贯通，白洋淀重放光彩。”（《人民日报》，2021.12.8）在对河流竞争性甚至玩命开发惯性已久的背景下，取得这些成绩不易，值得高度肯定。

但是，显著改变河流生态系统的拦河筑坝、引调水等工程并未明显触及，120万名河长似乎也不管或管不了这些，看上去都还在原来轨道上运行着。一方面“长江经济带共退出涉及自然保护区核心区或缓冲区、严重破坏生态环境的电站3500多座，完成整改两万多座，消除减脱水河段9万余公里”（《中国环境报》，2022.1.13），一方面又有更多新上项目在紧锣密鼓部署落实中。保障生态流量解决河流不再断流的同时，掩盖了库坝截断河流生态进程、破坏水生生物生境的问题。即便是长江10年禁渔，退捕转产就业渔民16.45万人，安置退捕渔民22.18万人，经济社会代价如此巨大，但减免人类活动影响也只能限于捕捞活动本身，而不能外溢解决水利工程的生态问题。绝大多数河流早已不堪重负，又有更多新的甚至规模更大的水利工程在跃跃欲试，“生态之基”仍处在严重威胁中。

“我国水生态系统整体质量和稳定性不容乐观，河道断流、湖泊萎缩、水质污染等现象仍然存在，这些问题已成为水利高质量发展和满足人民优美水生态水环境需求的突出制约。”（《人民日报》，2021.11.26）“一些地方生态用水的保障明显不足，河流、湖泊断流干涸的现象还比较普遍。”（《中国环境报》，2022.1.25）推进生态文明建设，让河流造福人民必先保障河流自身的幸福，我们唯有坚持问题导向，管控减免新的开发破坏，留住河流最后的自然根基，才有可能恢复千疮百孔的河流生态系统。像保护眼睛一样保护母亲河，不是再上更多新的水利工程，而是亟需规划公告一批生物多样性丰富、自然景观壮美的河流、河段设立国家公园或纳入生态红线管理，进行战略留白免于开发，作为自然样本留存于世；对既有水利工程进行生态鉴定和环境优化处理，功能不突出的强制退出。

三、实现黄河流域生态保护和高质量发展不需要新上更多水利工程

黄河流域水少是客观事实，但历来如此并非今日始，回顾过往黄河流域就是在完全不同于长江流域多水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地理景观、风土人文、自然物产尽显地域特色。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人的聪明才智、当代新技术新产业发展以及巨大的节水潜力，总是可以令水少的自然禀赋不成为发展的制约因素。如上世纪九十年代为恢复相继干涸了的黑河尾闾内蒙古额济纳旗东西居延海，在上游甘肃河西地区加大水资源管理和节水技术应用，确保黑河正义峡以下历史流量，没有影响河西发展，居延海也相继恢复明水面，类似事例应该有很多。所以《黄河流域生态保护和高质量发展规划纲要》（中共中央 国务院，2021.10）完全没有提及距离遥远、规模浩大、加重扰动南北水系的南水北调西线工程，相关表述为“深化跨流域调水工程研究论证，加快开展南水北调东中线后续工程前期工作并适时推进工程建设，统筹考虑跨流域调水工程建设多方面影响，加强规划方案论证和比选。”

这不仅是贯彻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和新发展理念使然，保护恢复河流生态系统的必须，更从实践看已经非经济社会发展所必须。南水北调西线工程1952年开始研究方案，至今70年过去了，全国GDP从那时的几百亿元增长到现在的114万亿元，拟议中的受水区域都实现了小康，以后随着新产业新技术的发展和普遍节水，就更用不着了。也是和长江大保护相呼应，《长江保护法》第三十三条规定：“国家对跨长江流域调水实行科学论证，加强控制和管理。实施跨长江流域调水应当优先保障调出区域及其下游区域的用水安全和生态安全，统筹调出区域和调入区域用水需求。”长江调水项目已经很多，如南水北调东中线、引江济汉、引江济淮、引汉济渭、滇中调水等，但长江来水是确定的，不会随调出增多而增多。如果不加节制，继续推进重大引调水工程建设，“形成长江流域向北方战略性输水通道”，出现蝴蝶效应长江生态宝库就危险了。人的办法总比困难多，黄河流域发展还是要立足于黄河水情，不能建立在长江由水多变为水少上。

黄河需要治理兴利除弊，但据介绍黄河流域已建大型水库18座、中型水库150座、小型水库2979座，还有塘、堰、坝1.42万座，总库容577.4亿立方米，另有引水工程4500多处，年引水295亿立方米，提水工程2.92万处，年提水能力48亿立方米。（李飞，2022）另有更多水利工程在建设中，不同数据版本显示的黄河水利工程比这还多，总之现有水库一次性全部吃进黄河年径流量还有很大富裕。至于调水调沙，据《黄河流域综合规划（2012～2030年）》，现有龙羊峡、刘家峡等水库汛期大量蓄水已造成宁蒙河道淤积加重、主槽严重萎缩，对中下游水沙关系也造成不利影响，小浪底水库对黄河下游调水调沙动力不足，冲刷河道效率明显降低。如此，不建黑山峡还好些，建了这些问题就更加无解。

建设黄河宁夏段黑山峡水利枢纽工程也是1952年提出来的，至今未曾实施，不但黄河岁岁安澜，宁夏经济社会更是实现跨越式发展，塞上江南成色越来越足，银川大面积恢复湖泊湿地生态系统，荣获《湿地公约》组织“国际湿地城市”称号。所以，《黄河流域生态保护和高质量发展规划纲要》也没有提及建设黑山峡水利枢纽工程，相反要求清理整治过度的小水电开发，保护土著鱼类等重要野生动物栖息地，相关表述为“加强龙羊峡、刘家峡等上游水库调度运用，充分发挥小浪底等工程联合调水调沙作用，增强径流调节和洪水泥沙控制能力，维持下游中水河槽稳定，确保河床不抬高。”从黄河涵养更多水资源支持流域经济社会发展看，也不能再建水库加大水的蒸发流失了。据国土调查全国水库水面达3.37万平方公里，比照尼罗河上纳赛尔水库年蒸发2米厚度的水层，就算我国减半蒸发也是很大的量。黄河水少，现有龙羊峡等水库蓄水长期达不到设计库容，再修建黑山峡水利枢纽，不仅有产能过剩之嫌，也必然使黄河水情雪上加霜。

《黄河流域生态保护和高质量发展规划纲要》是指导当前和今后一个时期黄河流域生态保护和高质量发展的纲领性文件，是制定实施相关规划方案、政策措施和建设相关工程项目的重要依据。《纲要》充分体现了《长江保护法》有关“长江流域产业结构和布局应当与长江流域生态系统和资源环境承载能力相适应”的精神，把水资源作为最大的刚性约束，要求量水而行、节水优先，坚持以水定城、以水定地、以水定人、以水定产，合理规划人口、城市和产业发展；统筹优化生产生活生态用水结构，深化用水制度改革，用市场手段倒逼水资源节约集约利用，推动用水方式由粗放低效向节约集约转变。严格限制水资源严重短缺地区城市发展规模、高耗水项目建设和大规模种树，坚决遏制“造湖大跃进”，建立排查整治各类人造水面景观长效机制等。我们要深刻学习领会文件精神，要相信自己、相信自然，以“四水四定“为原则，把新上水利工程的巨大投资用来发展节水技术和节水产业，相信黄河流域生态保护和高质量发展的目标一定能实现。

四、调整有关流域规划为加大力度保护恢复河流生态系统提供指引

习近平总书记在2022年世界经济论坛演讲中说：“发展经济不能对资源和生态环境竭泽而渔，生态环境保护也不是舍弃经济发展而缘木求鱼。”就人与河流的关系看，现在的问题主要是对河流生态系统的竭泽而渔，绝大多数河流呈现河不成河的状态。构建人与河流生态系统、与水生生物更和谐关系，重拾大好河山，就必须管控人开发河流、征服河流、吃干榨尽河流上寸河必争的无穷欲望。而现行有效的《黄河流域综合规划（2012～2030年）》和《长江流域综合规划（2012～2030年）》中，都规划有大量河流开发项目，黄河黑山峡水利枢纽和南水北调西线工程都在其中，是有关部门、地方、单位积极推进建设的充分依据。

但没有一成不变的事物，近十多年来人与自然和谐理念、绿色发展和生态环保形势都发生了巨大变化。而这些规划是新世纪之始在原有流域综合开发利用规划基础上修编的，免不了继续以开发利用为主导，已经很难适应加强保护的需要，以致河流生态系统相比经济社会不断向好发展、其他生态系统多有保护恢复，却在众多原有和新建工程项目挟持下向着相反的方向演变，真正的江河日下。形势迫切要求我们站在生态文明高度，以新发展理念为指针，重新审视这些流域规划中水利工程的合理性，积极进行优化调整，显著减少不必要的效益低下或有其它替代方案的开发项目，更多部署河流生态系统恢复项目，以利在河流生态系统这条线上更好的贯彻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增强河流主体性，提升人与河流生态系统、与水生生物的和谐性。在此之前，应停止新上相关开发项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