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发布的2023年中央一号文件提出，严厉打击非法引入外来物种行为，实施重大危害入侵物种防控攻坚行动，加强“异宠”交易与放生规范管理。这也是中央一号文件首次提及“放生”一词。

放生祈福是我国民间的一种传统文化，不过到了现代社会，由于放生物种及其来源地的多样化和复杂性，不恰当的放生行为给环境、生态、生物、社会和人自身带来了不少问题，最引人注目的当属威胁和破坏生物安全。今天我们就来谈谈为什么放生需要规范管理，哪些放生行为会威胁生物安全和生态环境。

1 “放生”造成生态资源损失

生物安全是指国家有效防范和应对危险生物因子及相关因素威胁，生物技术能够稳定健康发展，人民生命健康和生态系统相对处于没有危险和不受威胁的状态，生物领域具备维护国家安全和持续发展的能力。

生物安全有多个范围，其中就包括防范外来物种入侵与保护生物多样性。前段时间的一则新闻，将这件事的重要性展现在公众面前。

2月3日，全国首例非法投放外来物种民事公益诉讼案在南京宣判。因非法投放外来物种，造成长荡湖的生态资源损失与服务功能损失，被告徐某、刘某被判赔5.8万元。再加上徐某被长荡湖渔政监督大队罚款的9万元应急处置费，他们此次放生行动被合计罚款14.8万元。

一次“行善”，结果却损失惨重，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原来，江苏省常州市的徐某为了给家人和朋友祈福，于2020年12月向刘某购买了9万余元的鲇鱼。随后在未向主管部门报告的情况下，徐某试图在钱资湖放生鲇鱼，被相关工作人员和周边群众阻止后，又偷偷转至长荡湖某港口，放生了2.5万斤鲇鱼。

结果，徐某放生的这些原产自热带的鲇鱼无法适应当地过低的水温环境，大量死亡。长荡湖渔政监督大队历时10天，才打捞出死亡鲇鱼2.02万斤。经过鉴定，放生的鲇鱼为埃及胡子鲇，也称革胡子鲇、埃及塘鲺，最早于20世纪80年代初从埃及引入中国，后来在中国较多地区养殖，但对于非人工养殖环境来说，这是一种入侵能力较强的外来物种。徐某等人因为放生造成生态资源损失与服务功能损失，其中生态资源损失既包括所放生的鲇鱼可能造成其他鱼类和水生生物的损失，也包括鲇鱼自身的大量死亡。从这个角度来说，放生反而变成了杀生。

2 放了“活不成”主要因生存环境变化

很多放生者以为把动物买下来，往大自然里一放，就功德圆满了，其实远不是这么回事。放生生物需要适应当地的环境、气候、地理等条件，才能存活。比如，放生的常见物种龟，很多人认为它们都是在水中生活的，但是把擅长爬行的陆龟放入河流中，结果却导致了其溺亡。

这样不合时宜的放生事件还有很多。2021年9月，两条鳄鱼幼崽被人非法放生于河北邯郸武安市口上水库（京娘湖）西支库尾。鳄鱼不只会捕食其他鱼类、水禽，对人也会毫不客气地进行攻击。为保证安全，景区工作人员及社会各界救援队一直在搜查。后来，当地村民发现放生的鳄鱼死亡，原因是京娘湖湖水并不适合鳄鱼生存。

每种生物都有其独特的生存环境，包括栖息、捕食、生养繁衍等，只有条件适宜，才会生存和获得种群延续，鳄鱼同样如此。鳄鱼属于脊索动物门蜥形纲，为肉食性卵生脊椎类爬行动物，是两亿多年前与恐龙同时代的最古老爬行动物，也是迄今存活的最原始动物之一。现存鳄类有3科8属23种，鳄类中最大的是湾鳄，体长平均为4米，最小的是生活在中国的扬子鳄，体长只有约1.25米。

鳄鱼喜欢的生存环境首先要有适宜温度，最佳温度是27℃-34℃，就连孵化幼鳄的性别也受温度的左右，一般在28℃-30℃环境孵化的幼崽是雌性，在32℃-35℃环境孵化的幼崽是雄性。由于气温的缘故，鳄鱼大多生活在非洲、中美洲、亚洲南部等热带和亚热带地区，只有中国的扬子鳄和北美洲的密西西比鳄分布于温带。另外，鳄鱼喜欢在湿度60%的环境下生活，尤其是湖泊、沼泽的滩地或丘陵山涧乱草蓬蒿中的潮湿地带。即便鳄鱼有部分时间在河流中栖息，也仍然需要有两岸的湿地、树丛等环境才能生存。

由此可见，鳄鱼被放生到邯郸武安市口上水库死亡，主要是生存环境变化所致。

那么，选择放生本地生物，是不是就没有问题了呢？前不久，就有人向北京亮马河放生大量不明生物，后来虽被证实是螺类虾类等普通物种，但仍然被相关执法人员打捞清理，并对放生者进行了批评教育。因为就算是本土生物，但动辄几十上百只的数量，也会对放生地的生态系统带来很大影响。

3 外来入侵物种对生态平衡破坏严重

放生变杀生，就算够糟糕的了，但更糟糕的是放了不该放的，给当地环境带来深远的恶劣影响。

对于世界各国来说，外来物种入侵已成为生态和环境安全的重要威胁。根据中国外来入侵物种数据库的统计，目前中国的外来入侵物种达754种，以西南和沿海地区最为严重。外来物种入侵有几种方式，如自然入侵、无意引进、有意引进和放生引进等。

自然入侵不是人为原因引起的，而是通过风媒、水体流动或由昆虫、鸟类的传带，使得植物种子或动物幼虫、卵或微生物发生自然迁移而产生的外来物种入侵。紫茎泽兰、薇甘菊以及美洲斑潜蝇就是通过这种方式入侵中国的。

无意引进虽然是人为的，但在主观上并没有引进的意图，而是伴随着进出口贸易、海轮或入境旅游在无意间被引入。如松材线虫就是我国贸易商在进口设备时随着木制包装箱带进来的。

有意引进是外来生物入侵最主要的渠道，全世界大多数有害生物都是通过这种渠道被引入。

放生引进则是以放生的形式有意或无意造成外来物种入侵，宠物引进就是其中的一种。最广为人知的巴西龟（又叫巴西红耳龟）原产自墨西哥西部和巴西南部，于1987年连同福寿螺一起引入中国。由于它生长速度快、繁殖能力强、易存活，最初是作为食物和宠物引进的，但后来人们发现其不如甲鱼等本土龟类、鳖类好吃，就将其主要作为宠物引进和喂养。

但与此同时，有很多巴西龟被放生到河流湖泊中，没过多久就给国内的生态环境带来了严重灾难。巴西龟不挑食，以小鱼、小虾、螺、昆虫和一些水生植物为食，且生殖力极强，一年能产30多枚蛋，几乎是100%存活，这使得它们能在无危险的环境中迅速壮大队伍。由于巴西龟的强势竞争，多年后我国南方的一些河流当中，本土中华草龟已不见踪影。这不仅造成了当地此类生物的单一性，也危及其他鱼类、虾类等，破坏了生物多样性。

该现象不只在中国，在其他国家也是如此，这意味着放生入侵性强的生物是造成生态危害的重要原因之一。2000年5月，世界自然保护联盟在一份报告中列出了100种入侵性最强的外来生物，包括水生和陆生生物、无脊椎动物、两栖动物、鱼类、鸟类、爬行动物和哺乳动物，巴西龟便在其中。其他入侵物种还有家猫、北美灰松鼠、尼罗河鲈、家褐蚁、灰鼠、印度鹩哥、亚洲虎蚊、水风信子和直立仙人果等。

当外来物种作为宠物引进，又被放生，极易破坏生物安全。首先，生物安全包括人和其他生物的安全。例如，85%以上的巴西龟携带沙门氏杆菌，可经过粪便、水体等传播给恒温动物，而且无论是养殖还是放生，都有可能让接触者致病。一些研究表明，美国的沙门氏杆菌感染患者中有40%的病例是被龟类传染的。其次，生物安全也包括经济和财物。外来入侵物种在我国每年可导致直接经济损失逾2000亿元，因此，减少因放生导致的经济损失，也是在保障生物安全。

4 “异宠”侵入后称霸源于天敌缺失

说到外来生物，很有必要说一下“异宠”，即少见的、奇特的宠物，如鳄雀鳝、蜥蜴、蛇、蜜袋鼯、狐狸、蜘蛛等。《2021年中国宠物行业白皮书》透露，养爬行类、啮齿类宠物的异宠饲养者在中国养宠人群中的占比分别为5.8%和4.5%，两者相加超过10%。也就是说，每10位宠物饲养者中，可能就有一人在饲养异宠。异宠的放生是造成环境灾难的另一个重要原因。

鳄雀鳝通过观赏鱼贸易漂洋过海来到中国，中国人曾给其起过一个好听的名字“福鳄”。鳄雀鳝是北美洲特有的淡水巨型鱼，在地球上已生存1亿多年。它的名字来源于吻部的外形，全身长有超硬珐琅质鱼鳞（硬度与人的牙齿相当）。它是一种异常凶猛的肉食性鱼类，几乎不挑食，猎食各种鱼类、甲壳类、两栖类、爬行类、鸟类、中小型哺乳类动物以及腐肉。不夸张地说，几尾鳄雀鳝就能轻松吃光一整个湖里的鱼。

鳄雀鳝被放生或丢弃进入自然水体后，土著鱼类会被其大量捕食，从而导致水生生物多样性降低。河南汝州的云禅湖近几年养殖了大量的野生鱼和观赏鱼类，奇怪的是，这些鱼类不见增长，反而逐渐减少。去年8月，有人偶然发现湖里有鳄雀鳝，经过抽水搜寻捕获两条鳄雀鳝，此时湖内鱼类已被这两条鳄雀鳝捕食得所剩无几，损失惨重。无独有偶，近两年北京、湖南、广西、江苏、青海、宁夏、云南、山东等地都在城市小区或公园发现了鳄雀鳝的踪迹，还有小孩被其咬伤的新闻报道，一度导致多地清查鳄雀鳝。

外来物种造成环境灾难的一个重要原因是，一些物种在移居地没有天敌或天敌减少。美国加利福尼亚大学巴巴拉分校海洋科学研究所的托钦（Mark E.Torchin）等人研究了26种不同动物移居后的情况，既有软体动物，如普通的海螺，也有较高级的哺乳动物，如黑鼠。结果发现，在原来的居住地，它们的平均天敌有16种，而到了移居地后，它们的天敌平均减少到7种。由于缺少天敌的制约，它们都成为了新生存地的有害物种。

植物引进造成生态灾害的原因同样如此。美国康奈尔大学生态和进化生物系的米切尔（CharlesE.Mitchell）和鲍 尔（Alison G.Power）的研究表明，在欧洲土生地上的一些植物会被473种真菌和病毒（即天敌）感染(寄生)，使其生长和繁衍受到相当多的限制。但当这些植物移居到美国后，被真菌和病毒感染的种类减少了77%，没有生物制衡约束，它们变身为美国的入侵物种。

延伸阅读

怎样才是最好的放生

放生并无原罪，中国政府也并未禁止，只是放生行为需接受法规管理。

中国《陆生野生动物保护实施条例》第23条规定，从国外或者外省、自治区、直辖市引进野生动物需将其放生于野外的，放生者应当向所在省、自治区、直辖市人民政府林业行政主管部门提出申请，经省级以上人民政府林业行政主管部门指定的科研机构进行科学论证后，报国务院林业行政主管部门或者其授权的单位批准。此外，2021年4月生效的《中华人民共和国生物安全法》中规定，擅自释放或丢弃外来物种的，责令限期捕回、找回并罚款。

保护野生动植物，让其在野外自由生长和生存，才是最好的放生，也是对环境和生态最好的保护。反之，购买一些当地没有的生物来放生，善念也可能铸成大错，可能破坏环境和生态，危及生物安全。

本版供图：视觉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