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物多样性的持续丧失已严重威胁人类的生存和可持续发展。1992年通过生效的《生物多样性公约》作为全球保护和可持续利用生物多样性领域最主要的多边环境公约，执行情况并不理想。2010年在日本名古屋制定的“爱知生物多样性目标”无一完全实现，全球生物多样性保护仍面临严峻挑战。正在谈判中的“2020年后全球生物多样性框架”（以下简称2020年后框架，也常常被称作“昆明目标”）备受关注。能否达成一个有雄心且有力度的框架，事关人类在未来十年是否能够扭转生物多样性丧失趋势，并为实现“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宏伟愿景奠定基础。

资金的严重缺乏被认为是生物多样性目标执行不力的重要原因之一。研究表明，目前全球生物多样性保护的资金缺口达到每年7000亿美元。在“2020年后框架”初稿案文中，行动目标18、19分别提出“每年至少将对生物多样性有害的补贴减少5,000亿美元”以及“使所有来源的资金，包括新的、额外的和有效的资金，增加到每年至少2,000亿美元”的目标来弥补这一缺口，包括“使流入发展中国家的国际资金每年至少增加100亿美元”。

中国作为《生物多样性公约》第十五次缔约方大会的主席国，在2021年10月举行的第一阶段会议上宣布率先出资15亿元人民币，发起成立昆明生物多样性基金（以下简称昆明基金），推动发展中国家执行“2020年后全球生物多样性框架”。与此同时，相关国家、国际组织和企业也纷纷做出资金承诺。截至2022年3月8日，加拿大、中国、欧盟、法国、日本、英国、美国等政府，贝索斯地球基金等公益慈善组织，以及联合利华、Mirova公司、苹果公司等企业做出的相关国际合作资金承诺，折合每年约52亿美元。

基于昆明基金的多边信托基金定位，我们在上期的研究中回顾介绍了多边信托基金的定义、运作特点等信息（参见《从多边信托基金历史经验展望昆明生物多样性基金》）。本期将进一步梳理主要的生物多样性资金承诺和其重点关注的领域，为昆明基金提供决策参考和建议。

回顾：生物多样性国际发展合作

根据《生物多样性公约》第20条，发达国家应向发展中国家提供资金支持。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发展援助委员会（OECD DAC）成员国是全球生物多样性保护最主要的双边援助方。1998年起，经合组织（OECD）开始监测和统计以“里约三公约”提出的保护生物多样性、应对气候变化和荒漠化治理为主要目标的发展援助数据，在官方发展援助统计汇报系统中加入了“里约标签”（Rio Marker），用于统计和测量发展援助项目对以上三大任务的贡献度。

经合组织规定，援助国需要在提交给DAC的项目数据中将每一个援助项目打上“里约标签”分。具体而言，若该援助项目将生物多样性保护作为“首要”（primary）目标，则项目得2分，表示该援助项目直接目的是为了生物多样性保护；若该援助项目将生物多样性保护视为“重要”（significant）目标，得 1 分，表示该项目明确提出了与保护相关的目标，但并非首要目标；如果项目没有生物多样性保护方面的考虑，则在“里约标签”一栏填0分。总体来说，得1分或2分都表示该援助项目与生物多样性保护相关。

按照上述标准，发达国家缔约方2015年提供的生物多样性相关援助达到78亿美元，是2006-2010期间年平均值34亿美元的130%，并在2016-2017年期间继续增加，基本完成2012年所做出的将流向发展中国家的生物多样性相关资金翻一番的承诺。按照国家细分，29个发达国家缔约方中有43%完成承诺，28%增加了相关资金但未达到翻一番的目标，另有29%国家2015年的生物多样性发展援助低于基准值。

WWF与商务部研究院合作完成的《面向“昆明目标”时代的中国生物多样性对外援助研究报告》梳理了2002-2018期间DAC成员国的生物多样性援助的累计数据，其中，日本是生物多样性保护双边援助第一大国，累计援助金额总额达到约165亿美元，其后依次是德国、法国、欧盟机构、美国、挪威、 荷兰、澳大利亚，累计援助资金总额均在30亿美元以上。

图1：DAC成员国各国2002-2018生物多样性保护援助资金总额

（资料来源：根据OECD.Stat数据库信息整理计算https://stats.oecd.org/）

进展：主要生物多样性资金承诺

1. 全球环境基金（GEF）第八期融资

全球环境基金是《生物多样性公约》的官方资金机制。1991 年至 2021年共 30年间，全球环境基金（GEF）项目库标记为生物多样性的项目总量为 1614 项，其累计报告项目资金总额共达约 315 亿美元，年平均约 9.8 亿美元。全球环境基金（GEF）每四年进行一轮融资，目前正在进行第八期融资的讨论，预计将于2022年5月通过。

GEF第八期融资将支持“2020年后框架”的执行和落实，其目标是“全球重要的生物多样性得到保护、可持续利用和恢复“。根据目前的讨论结果，主要关注以下生物多样性议题：

表1：GEF第八期融资重点关注的生物多样性议题

另外，GEF支持了私营部门参与生物多样性保护的一些倡议，包括“商业为自然（Business for Nature）和“商业和生物多样性的同一个星球”等。2020年12月，GEF理事会批准了“私营部门参与战略（Private Sector Engagement Strategy, PSES）”，将有助于私营部门参与GEF相关倡议，并助力关键经济体系转型。其中，一项主要的途径是扩大GEF的非赠款工具，以促进和扩大私营部门融资。GEF第八期是私营部门的参与的关键窗口期，以确保私营部门的生物多样性目标能够和“2020后框架”保持一致。

2. 欧盟生物多样性相关发展资金

欧盟的发展援助预算以7年为一个周期。2021-2027年欧盟发展援助预算总金额795亿欧元，涵盖了欧盟与非洲、欧盟邻国、亚洲、拉美、加勒比海以及太平洋地区的发展合作。2021年9月，欧盟主席在联合国大会上宣布，“欧盟会在新的七年预算中，将生物多样性对外援助资金总额翻一番，重点支持最脆弱国家。用于支持雄心勃勃、更有效的2020后全球生物多样性框架。”这意味着未来七年欧盟的生物多样性援助资金将达到79亿欧元左右，占欧盟对外资金的10%左右。在本期欧盟发展援助预算中用于应对气候变化、生物多样性保护、绿色转型的资金占比将超过45%，并向撒哈拉以南非洲地区、亚太地区、拉美地区的最不发达国家倾斜。目前与生物多样性相关的地区类项目包括：

a) 撒哈拉以南非洲地区（已明确承诺8700万欧元）：

i. 可持续农业：支持向气候韧性、可持续的农业食物生产转型，支持生态农业

ii. NaturAfrica：建立跨界景观和生态走廊网络，包括刚果盆地森林跨界倡议。

iii. 野生动物贸易和可持续利用：包括政策改革、执法和促进替代生计。

b) 亚太地区

i. 促进东盟区域自然资源的保护、保存和可持续管理、可持续森林管理和零毁林供应链、应对非法野生动物贸易和非法捕捞。

ii. 东南亚绿色倡议：生物多样性保护、海洋治理、打击非法捕捞和海洋塑料污染、清洁能源转型、水资源管理、非法伐木、野生动物贸易。

iii. 太平洋绿色蓝色联盟：将气候雄心主流化，并加强其力度，发展一种协调生物多样性、环境保护和恢复与可持续经济发展的管理模式。

iv. 亚太中小企业可持续生产和消费倡议

c) 拉美地区

i. 泛美项目：保护生物多样性，防止毁林和森林退化，推进森林和其他生物群落、淡水和海洋的可持续管理，包括通过促进景观和海景方法以及透明和可持续的零毁林供应链。

ii. 中美洲：促进陆地和海洋生态系统管理，促进土著居民和当地社区参与。

iii. 亚马逊盆地：亚马逊生态系统的可持续管理，包括i）森林、生物多样性和其他自然资源；ii）绿色包容性增长和可持续生计；iii）环境治理（包括环境犯罪和非法贸易）与人权；iv）可持续金融。

除通过地区类项目支持相关国家开展生物多样性保护项目外，欧盟还通过专题项目、快速反应资金、可灵活缓冲的未分配资金等方式，支持《生物多样性公约》2020年后框架履约，加强国际环境治理和履行多边环境协定，就森林治理、非法伐木和相关贸易、毁林、改善海洋治理和国际合作开展国际行动，以养护和可持续利用海洋生态系统和资源等活动。

此外，2021年11月，欧盟提出新规，以最大限度减少与森林砍伐或退化相关的商品消费，即推动“零毁林供应链”。该法规为特定商品（大豆、牛肉、棕榈油、木材、可可和咖啡以及皮革、巧克力和家具等衍生产品）制定了强制性尽职调查规则，经营者必须收集商品产地的地理坐标，确保只有“零毁林”产品才能进入欧盟市场。欧盟通过“森林伙伴关系（Forest Partnerships）”协助产地国遵守新规。欧盟已承诺将出资10亿欧元，以促进伙伴国家的森林保护、恢复和可持续管理，支持其加强森林治理、制定立法和能力建设。

3．英国生物多样性相关发展资金

英国开展了多样化的生物多样性相关发展援助项目。历史较长、已经形成体系化运作的包括Darwin倡议、非法野生动物贸易挑战基金等；2019年9月以来，英国首相鲍里斯宣布了一系列新的自然相关的资金倡议，主要包括向国际气候基金新增30亿英镑，以及成立新的生物多样景观基金、国际生物多样基金等。

表2：英国生物多样性相关发展资金情况

4. 德国生物多样性相关发展资金

德国是生物多样性保护的最大援助国之一。自2013年以来，德国政府每年为全世界森林和其他生态系统的保护和可持续利用提供5亿多欧元。2021年，德国联邦经济合作与发展部（BMZ）计划将其在生物多样性保护方面的投资增加到每年6亿欧元。重点关注保护地的建设和管理。

2020年12月，德国牵头成立了遗产景观基金（Legacy Landscapes Fund, LLF），并于2021年春季开始运行。该基金的共同发起方包括德国联邦经济合作与发展部（BMZ）、德国复兴开发银行（KfW）、法国开发署（AFD）、自然运动（CfN）、法兰克福动物学会（FZS）、国际自然保护联盟（IUCN），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遗产中心和世界自然基金会（WWF）。

该基金已从德国政府获得初始资本，法国政府宣布将从2022年开始捐款。另外有四个慈善基金会也已经捐款。基金计划到2030年，筹集约10亿美元，主要用于支持发展中国家保护区的保护和管理。

LLF是在“2030年保护30%的陆地和海洋”，即30*30这一倡议下应运而生的。具有较为清晰明确的目标、管理架构，以及资助对象。该基金也撬动了私营部门的参与，但目前看主要是以慈善捐赠的形式，而不是以市场化的方式。

图2：遗产景观基金管理架构图

（来源：https://legacylandscapes.org/ ）

5. 其他资金

近年来，除了各国政府官方承诺的资金，一些国际组织和慈善基金会也发起了生物多样性保护的相关承诺和倡议。例如：

1） 保护我们的地球挑战（Protecting Our Planet Challenge）

2021年9月的联合国大会上，由贝佐斯地球基金会、维斯基金会等9家慈善机构共同发起“保护我们的地球挑战”，承诺未来10年将认捐50亿美金，致力于到2030年保护30%的地球，其重点是与土著人民、地方社区、公民社会和政府合作，支持建立、扩大、管理和监测土地、内陆水和海洋的保护地和养护区。这是迄今为止生物多样性保护领域最大规模的慈善捐款。

2） 持久地球（Enduring Earth）

由大自然保护协会（TNC）、皮尤慈善信托基金会（Pew Charitable Trusts）、世界自然基金会（WWF）以及ZOMALAB（本和露西·安娜·沃尔顿家族办公室）合作发起，其核心是用于持续保护的项目融资方式（Project Finance for Permanence, PFP)。项目融资是基础设施、矿业开发等大型项目常用的融资方式，而用于持续保护的项目融资旨在通过创新且经验证的模式，为保护项目提供充足稳定的资金，以确保持久和可扩展的影响。通过伙伴关系、长期资金和地方领导的结合，加强了生物多样性保护，加强了土著人民和地方社区的权利，减少了气候变化的影响，并促进了经济增长。合作伙伴已经在不丹、巴西、加拿大、哥斯达黎加、秘鲁等五个国家采用了这一方法，保护了9000多万公顷土地，使数万人受益。

展望：加大力度实现“自然向好”

从关注的领域看，“2030年保护30%的地球”（即30*30）目标已经得到了全球100多个国家的支持，在这一倡议的推动下，保护区的建设和管理得到了较多关注和资金承诺。此外，除了传统的生物多样性保护议题，例如物种保护、外来入侵物种管理等，越来越多的捐助方更加重视生物多样性保护与促进经济社会可持续发展之间的协同，包括对于减贫、应对气候变化的贡献，以及可持续的农业和粮食生产与消费等。从《生物多样性公约》的三大目标来看，大部分的资金关注生物多样性的保护和可持续利用，除了GEF以外，其他的资金承诺尚未关注到遗传资源的惠益共享。

为缩小全球生物多样性保护的资金缺口、实现具有里程碑意义的“昆明目标”，既需要更多的财政资源，也需要各方进一步凝聚共识、形成合力。虽然不同的捐助方关注的领域各有侧重，资金的使用方式也不尽相同，但是我们建议，“2020后框架”应当成为未来十年生物多样性相关发展合作资金的指导纲领，不同来源的资金均应与”2020后框架“的方向保持一致，并将”2020后框架“的相关监测指标纳入到主流的发展合作项目评价体系，以量化其对”2020后框架“的贡献。同时，捐助方可探索在共同关注的领域和区域开展项目层面的合作，并进一步完善信息分享与最佳实践案例分享机制，以点带面，从而提高资金使用效率并扩大项目影响力。此外，目前，国际生物多样性发展合作资金以赠款为主，私营部门的参与较为有限。除了动员慈善基金以外，欧盟、GEF等也在探索与私营部门建立新的伙伴关系，例如通过PPP、生态系统付费等方式动员更多资金。

在过去的两年多时间里，我们看到了包括“昆明基金”在内的多方努力与承诺，有力推动了“2020后框架”的谈判。但目前仍存在较大的资金缺口，资源调动成为影响谈判结果的重要变数之一。我们期待看到更多“自然向好”相关的资金承诺，并呼吁缔约方尽快制定相应战略，以在COP 15会议之后迅速实施，为“昆明目标”的实现提供重要的资金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