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导读

Foreword

那些巨象和犀牛向人们缓缓走来，又仿佛渐渐远去，故事太过深刻，沉思无法自抑。

去年9月，WWF公益合作摄影师肖戈先生应熊猫君与微博《WeTalk》栏目邀请作《15载亲历非洲巨兽的美与殇》主题演讲，分享“坚守”过程中震撼的精彩瞬间。

尽管时长只有20分钟，听众仿佛跟随肖戈走过他整整十五年的非洲野生动物摄影和保护历程，感受东非大草原的暴雨骄阳，目睹无数跌宕回肠的生死瞬间。演讲获得1149万次播放，相关话题阅读量超过2000万，将气候变化和珍稀物种保护这个仍显冷僻的话题带到更多公众面前。

2025年，联合国国际生物多样性日已设立四分之一个世纪，距离昆蒙框架目标仅剩5年，新年伊始，我们选择将《非洲巨兽的美与殇》完整内容转为文字，作为首篇推文呈现给错过演讲的伙伴。

请一定记得，保护野生动物就是保护我们人类自己。

大家好，我是野生动物摄影师肖戈。过去15年，我走遍了非洲几乎所有的野生动物保护区，在保护区拍摄了非常多的野生动物，尤其是咱们陆地上最大的哺乳类动物——大象。

我成长在鄱阳湖畔，因为在湿地间长大，从小就喜欢在保护区追踪、欣赏，想办法去表现这些野生动物和野生鸟类。大象是我最喜欢的一个物种，小时候，用毛笔、铅笔、钢笔画了很多的大象的画面，现在我用相机代替了画笔，在保护区拍摄这些令人赞叹的野生动物。

© 肖戈

这是我15年间在各个保护区拍摄的一些大象的画面。大象是极具思维、极具情感的野生动物，并不像我们从外表上看到的，一种笨拙、行动缓慢的巨无霸。大象有非常丰富的情感，超强的团队意识，族群之间、母子之间都充满了感情。当然，他们在面对危险，面对外来侵略的时候，同样也会展现出自己强大的力量。

在野外我们遇见这些庞然大物的时候，如何来表现他们呢？尤其是在过去许多年间，由于人类对大象的侵扰和盗猎，其实许许多多大象在遇见人类的时候都会表达出一种极度的不信任。

© 肖戈

尊重自然

和野生动物保持足够距离

过去十余年间，我曾多次遇见类似情况，许多大象看见人类的时候总是会发出痛苦的嘶鸣，我们要去拍摄他们、近距离表现他们，必须对他们的行为，他们的肢体语言要有非常熟悉的了解。这张画面，我使用超广角镜头拍摄大象，避开大象的敏感视线和站位，最终表现出他雄伟的身躯和美丽的外形。

© 肖戈

包括大象在内，摄影师在拍摄过程中要充分了解野生动物，熟悉他们的习性，熟悉他们的行为，全面了解他们的肢体语言，才能够很好地避开冲突，在动物受到干扰之前捕捉到最佳的影像，把野生动物在当下环境中生存的精彩画面传播给公众。

其实在野外，大象几乎没有天敌，不管是狮群，还是豹子，还是土狼，还是其他很多凶猛的食肉动物，都没有办法对大象造成大的侵扰，大象在野外可以非常轻松地化解他们带来的威胁。

当然，除了人类。

人类已经将许多物种

逼到绝境

人类对大象的影响非常大。众所周知，过去很多年里，为了获取象牙制作工艺品，大量大象被盗猎、被猎杀，以至于我们在一些地区几乎看不到长牙公象的存在了。

我们看到的很多大象都是如下图当中的场景，在东南亚有一个非常知名的保护区，每年的7月到8月间有大象的盛会，因为在这个季节保护区会生长一种非常可口的植物，方圆数百公里的大象都会来到保护区享受大餐。

成群的没有象牙的大象 © 肖戈

每年这个时候，来自世界各地的学者、野生动物爱好者、摄影师都会来到保护区来拍摄他们，观察他们。大家应该已经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了，我从各个角度都拍摄到了大象，但在数量众多的大象中，我们几乎看不到象牙的存在。

在这里，公象已经没有象牙了。有象牙的大象难以生存，只有这种无牙的大象才能够侥幸活下来。

人类的影响让大象成了一个完全无法想象的“变种”。

失去象牙的大象

余生非常艰难

象牙对大象非常重要。

野外生存的日常里，大象会遇到非常多极端困难的环境，族群需要经常使用象牙和长鼻进行互动。

旱季来临的时候，成年大象为了寻找水源会来到已经干涸的水塘，小象对水的渴求更盛。因为体型庞大，大象每天都需要大量的水才能维系生命，小象对水的渴求更盛，但许多时候小象不知道水塘已经干涸，他们非常兴奋地跳进去，因为年纪小体质弱，没有体力爬上土坡，非常危险。这个时候包括他们妈妈在内的成年大象群会用牙齿和鼻子把小象合力托上这个陡坡。

象牙对大象来说是多么重要，只有大象才需要象牙。

小象掉入干涸的水塘，象群合力营救 © 肖戈

下面这两张照片是拥有超级长牙的非洲大象，其实，这两只大象都是因为全副武装的保护人员24小时全天候的监控才得以存活到现在。

拥有超级长牙的大象已十分稀有 © 肖戈

我曾经在保护区拍摄过一头非常著名的非洲象王叫萨陶，看见这个庞然大物时，止不住为大自然的造化惊叹。

这两头长着拖地长牙的大象是多么雄伟，他们是大自然的艺术品。但是很不幸，在拍完照片后的一年多，我就得到消息，萨陶被盗猎分子用毒箭射杀，他倒在尘土当中，长牙和象头已经不见。因为象牙就让这么雄伟的生命瞬间丧失，大象的悲剧都是人类对大象的贪婪所致。

盗猎

让象妈妈在极度痛苦中死去

被猎枪击中的母象带着小象奔逃 © 肖戈

上图是我亲身经历的一个盗猎现场，也是在过去十年间最让我心痛的画面。

很难有人能够看到如此让人忧伤的时刻，画面当中是大象母子，象妈妈已经身中枪弹，因为子弹在身体内部爆炸，所以她的内脏从伤口喷涌而出，肠子随着鲜血喷出了身体，她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

最让人忧虑的是后面跟着的这头一岁左右的小象，没有妈妈的保护和抚育，他很难健康长大。而在不远处，其实盗猎分子还在现场，我们自身的处境也非常危险，在司机的一再提醒下，我们撤离了现场，只能用相机记录到这头雌性大象和孩子待在一起的最后瞬间。

狮群正在吃象妈妈的尸体 © 肖戈

第二天，非常意外，我们再一次遇见了象妈妈，但她的长牙和脑袋都已经没有了，小象也不知所踪。尽管她已经腐烂，发出阵阵恶臭，但吸引来了狮群大快朵颐，这就是人类给这头大象造成的命运。

犀牛的情况甚至更糟

另外一个物种，犀牛，正因为犀牛角而面临严峻的生存威胁。

下图是我们这个星球上的最后一只雄性北方白犀牛苏丹，我在2016年专门来到肯尼亚奥佩杰塔野生动物保护区拍摄他，当时他的状况已经非常不好，身体各部位都出现了衰竭，眼睛、腿部都有很严重的状况。2018年，因为身体条件各方面的近一步恶化，保护区给苏丹实施了安乐死。

最后一头雄性北方白犀牛 © 肖戈

2018年3月19日，最后一头雄性北方白犀牛离开了这个世界。每一个物种的消失，对我们来说都是一个巨大的悲剧。这么美丽的生灵，在地球上生活了这么多年，结果在我们人类存在的今天，他离开了。

大象因为象牙非法贸易、栖息地丧失等导致种群数量不断减少，以至于到了濒危的境地，犀牛有很多情况和大象类似，甚至更糟。

犀牛不是群居动物，但他们还是以家庭为单位生活在大自然中。虽然体型庞大，但犀牛非常敏感和害羞，他们注重亲情，有非常强的领地意识，下图是一家三口犀牛栖息在东非大草原，在没有受到人类干扰的情况下，他们可以很好地生存、繁衍。

犀牛一家三口 © 肖戈

下面这张照片中，一头犀牛被人类窃取了半个面部，非常悲惨，人类对犀牛角的贪婪索取让许多犀牛惨遭毒手。

被割掉面部的犀牛 © WWF

数十年间，犀牛角非法贸易导致犀牛的数量急剧下降，我们看到过很多类似场景，这头犀牛已经十分幸运，被保护区工作人员救助而生存下来，被割掉面部的犀牛在野外难以生存。

犀牛角非法贸易制品

好在，近些年，在当地马赛人的村落里，我看到许许多多工艺品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使用象牙、犀牛角这些动物制品来制作，而是改用一些环保材料，游客就可以放心购买，展示东非草原的人文特点。

这也是我们看到的一些令人欣喜的进步。

马赛人村落文化和新工艺制品 © 肖戈

火烈鸟的迁徙

步履维艰

数万只小火烈鸟在几只成鸟带领下迁徙 © 肖戈

这个画面是我2017年在坦桑尼亚的伦盖伊火山脚下的纳特龙湖拍摄到的。每年的3月到5月间，整个东非大裂谷有超过200万只火烈鸟都来到这座湖泊繁衍后代。

一个非常壮观的自然场景出现了，小火烈鸟出壳孵化之后10余天就会离开父母亲，自发聚集在一起。从画面当中大家可以看到，小火烈鸟的体型非常小，差不多只有拳头大，离开父母后，数万只小火烈鸟聚集在一起，开始他们一生中的第一次长途迁徙，和成鸟不同的是，小火烈鸟还没有成熟的翅膀，不能飞翔，他们只能迈着小腿在湖面上奔跑，时间长达一到两周。

在这个过程中，我们非常惊讶地发现数万只小火烈鸟仅仅是在几只成年火烈鸟的带领下，行进数周，来到有淡水的地方，存活下来。这真是精彩的野生动物奇观。

暴雨后孤独行进在湖中的火烈鸟 © 肖戈

但随着气候变化，2018年东非普降大雨，在往年干旱季的5月份，我带领一个小团队再次来到纳特龙湖。

我们看到，因为气候变暖，雨水增多，整个湖面在暴雨的侵袭下暴涨50公分，曾经数量庞大的小火烈鸟群不见了，仅在湖泊的边缘部分，我们才能看见几只小火烈鸟，参差不齐、凄凉行进。

火烈鸟幼鸟的绝大部分已经消失，我们跟当地野生动物保护部门以及专家做了交流，询问如果这样的情况持续几年会怎样？他们回答如果几年持续下来，这个物种可能就会消失。

尽管火烈鸟的数量达到200万只甚至更多，但在气候变化下，这个物种将不堪一击，气候对环境、对野生动物的影响非常巨大。

气候变化

给动物们带来灭顶之灾

这是我去年在肯尼亚纳库鲁保护区拍摄到的画面，这个地方曾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森林，但是2022年，肯尼亚遭遇了50年未遇的干旱，一年当中，许许多多野生动物因干渴而死，画面当中这一大片曾经郁郁葱葱的森林完全消失，一棵连着一棵，巨大的树木已经干枯，几乎看不到生命的痕迹。

变为枯木的森林，一只鹈鹕出现 © 肖戈

但一天早上，印象中是一个有着薄雾的清晨，我在枯林和湖边用超长焦镜头远距离拍摄观察了大概两个小时，当我要离开的时候，忽然发现一只鹈鹕从这片消亡的丛林当中缓缓有游了出来，生命如此顽强，在一片完全没有生机的树林当中还能够存活，令人感叹。

斑马行进在沙尘暴中  © 肖戈

这也是一个非常恶劣的自然环境，沙尘暴肆虐在东非大草原，从上午开始一直等到黄昏，整个天边呈现出温暖的橘黄色彩，能依稀看到东非草原上标志性的合欢树隐隐约约呈现，我惊讶发现一片雾霾中，一队斑马正在这种恶劣的环境条件下迁徙。野生动物必须要顽强地生存，他们能够坚持多久，他们能够在这种没有水，极度干旱，极度荒芜的自然环境当中生存下去吗？我们不知道。

大象的身影被沙尘暴淹没 © 肖戈

沙尘暴来临，这是我的相机能够最后定焦的一群大象，正在干涸的池塘边寻找水源，持续的干旱让他们的生活雪上加霜，他们能在这种环境下生存下去吗？我们也不知道。

气候变化对这些动物，对自然的影响是如此之大。2022年，很多非洲合作方给我发来了图片，尽是成片的动物消失、死亡在这干涸的大地上，我们曾经看到过的恢宏的角马群已经不见，只有一些孤单的角马和七零八落的队伍，奔走在茫茫草原上。

一只孤单的角马 © 肖戈

这只角马也在两个小时后被狮群猎杀，因为它没有任何警卫，没有任何同伴的提醒，已经走入绝境。

保护野生动物

就是保护我们人类自己

环境的变化对野生动物的影响非常巨大。当气候恶劣的时候，很多野生动物的行为已经有了一个根本的改变。濒危野生动物对自然环境有非常明确的指标性的作用，保护野生动物就是保护我们人类自己。

2015年的世界大象日，我有幸拜访了总部设在内罗毕的肯尼亚野生动物管理局，和管理局副局长做了有关大象保护的交流，我也把这些年获奖的一些大象作品赠送给他，他非常高兴地接受并悬挂在办公室墙面上。

后面的时间里，肯尼亚野生动物管理局在其总统的亲自指导下，烧毁了105吨象牙，以表示肯尼亚政府对保护象牙制品、拒绝野生动物制品买卖的决心。

被烧毁的象牙，触目惊心 © WWF

为了保护全球生物多样性，拯救濒危物种，我国在打击非法野生动物贸易工作方面也采取了严格的措施和保护行动，取得非常好的效果和成绩。

2017年12月31日起，国内象牙制品买卖属违法行为

这是多么和谐的大自然。我们看到非常多野生动物物种汇聚在一起，画面中有大象、有野牛、有梅花鹿、有野猪，还有鹈鹕，蛇鹈，秃鹳等。希望我们的子孙后代，不仅仅能从图片中看到这样的画面，更能够亲眼目睹真实自然的这幅壮丽景色。

© 肖戈

全文完。

资料收集、整理：Sammi、Liyuan

文字编辑、排版：k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