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看到《李先念年谱（第五卷）》，记录自1970年起的重要活动。其中，1970年1月13日一项工作，是同李德生一起听取钱正英关于率勘察组，于1969年12月到安徽、河南、江苏、山东查勘，具体部署四省治理淮河工作的汇报。李先念讲话中指出：“水利工作一定要照顾全局。水利工作最容易犯片面性，最容易从局部出发，也最不容许从局部出发。”

联系到周恩来抓水利时重视“戒慎恐惧”思想方法，认为治水要同自然界打交道，违背自然规律，什么都做不成。在治理黄河中，周总理针对黄河自然情况的复杂性，反复强调“谦虚一些”“谨慎一些”“不要急躁”“要兢兢业业地做”。在治理长江中，周总理强调把理想和现实结合起来。1972年11月，他针对高坝大库的建设说；“我对这个问题是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还说：“二十年我关心两件事，一个水利，一个上天。”

回顾、学习前辈领导人这些从江河特点出发，对水利工作规律性的认识、经验之谈和敬畏自然的精神，于今天持续推进生态文明建设，实现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我们来说，仍然有重大现实意义。因为水利建设工作在祖国广阔大地上似乎一刻也没有停歇过，2022年全国完成水利建设投资更是创历史新高，首次突破万元大关。有关方面称，大规模水利建设充分发挥了吸纳投资大、产业链条长、创造就业多、带动能力强的作用，2023年将继续加快构建高质量现代化水利基础设施体系，着力推动新阶段水利高质量发展。看上去水利建设已经成为稳投资、促就业的政策工具，然而发展和需求是无限的，江河及其径流量基本是常数，甚至受自然和人为影响数量上还有减少，这是很大的矛盾。

水利工作的实质是开发治理江河，如防洪、抗旱、取水、灌溉等，现在的水网工程则是均衡不同气候带的水资源，叠加水力发电、航运，涉江河的工程以及对江河的扰动是巨大的。江河不仅为人类生产生活提供水资源，更是重要的水生生态系统，且养育陆生生态系统，自有其规律性，更是水生生物的幸福家园，保护生物多样性不能少了水生生物。江河的最大特点是畅通性，所谓一泻千里、奔流到海不复回，或一些水生生物生境从源头到河口，绵延整条河流，就是很好的说明。由此，也就有了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整体性，所谓水利工作最不容许从局部出发，就是要从江河全局上考虑问题。但现在江河上有了近10万座大坝局部工程，许多河流流动不起来而了无生机，许多水生生物不能完成生命周期而前景暗淡。

水利工作因应经济社会的实际需要，当然不能完全停下来，但考虑几十年累积的工作实物量对江河生态系统的影响，也许是必要的，要从经济社会和自然生态全局上考虑问题，而不仅仅是经济社会这个局部。人虽然在局部战胜了自然，但总体上还不能逃脱自然规律的束缚，一旦打破生态平衡，会不断有新的问题接踵而来。如运作多年要建设的鄱阳湖水利枢纽工程，专家认为一个主要原因便是长江上游大坝拦蓄后清水下泻，不饱和水加快河道下切，汛后失去江水顶托的鄱阳湖水出湖比过去快了，以致枯水期水位比过去低，湖水比过去少了，上马闭江锁湖的鄱阳湖水利枢纽工程就是要解决这个问题。这可能是过去建设上游工程没有想到的后果，但这问题绝不限于鄱阳湖，整个下游可能都面临着不饱和水侵蚀河床、导致河岸崩塌的问题，需要统筹解决，如上游大坝能否也仿自然背景放些泥沙下来，适当恢复过去的水饱和，缓解现在的河道深切问题。在生态环境保护恢复中，人们现在常说为了一江或一湖清水如何如何，看来脱离水沙自然背景，单纯追求水清，像水至清则无鱼一样，也不行。

水生生物相比陆生生物，也是濒危程度最高的。长江，过去年捕捞近50万吨水产，现在捕捞10万吨，却不得不转产渔民实施10年禁渔政策，代价很大，难度也很大，看到发生很多违法捕捞的案件，却还不能解决中华鲟、白鲟等物种濒危的问题，新的方向在哪里还不知道，以及长江渔业资源调查中，原来有分布但调查未发现的种类比较多，都说明了问题的严重性。主要是生境连通性发生了巨大变化，一些物种没有了必要和适合的生境，它们宁可灭绝也不将就凑合。促使生境变化的驱动力，应该主要是水利水电工程，但这绝非十年禁渔所能破解。现在讲修复生态系统，提升生态系统多样性，江河就是最需要修复、最需要提升多样性的生态系统。否则，江河连通性、水生生物、水沙平衡等问题都得不到缓解，人与自然和谐共生就难以实现，也一定会影响到经济社会可持续发展。

要学习前辈们的科学精神，注意敬畏、遵循江河自然规律，维护江河一定程度了自然性，积极为已经不堪重负的江河减压，使其有一定的自然张力，能够应对一定的环境变化，有条件养育其活的灵魂水生生物。但现在看上去水利还是进入了一个大发展的新阶段，原有项目产生的问题没有解决，又上马更多工程产生新的问题，难免不进入恶性循环，这是必须警惕和尽可能要避免的。要有全局观念，不仅是经济社会和自然生态上的全局，各个地区也要有全局观，不能搞近水楼台先得月，上游争向上工程拦蓄，下游水少或断流，这违背了生命共同体理念，也完全没有必要。

水，来源于自然，淡水集聚形成川流不息、物产丰富、滋养大地的河流生态系统，河流是人类文明的摇篮，必须维系淡水也即江河的自然本性，水才能更好的为人所用。希望我们在新时代的江河治理水资源开发利用工作中，能从老一辈人的经验和教诲中有所启示，争做水及其江河的好朋友，不做少做水及其江河的主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