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1月18日清晨六点左右，当晨曦洒向冰冷的黑土地，辽阔雄浑的东北平原迎来了又一个初冬的黎明。在勃利县吉兴朝鲜族满族乡长太村的一户农家，一位老农民推开房门，站在自家门前的院子里，口鼻中喷出一团白气，望着一片宁静的乡村，准备迎接新的一天。刚才在屋里，他听另一位农民大哥讲述了自己村发生的野生动物袭击人类的险情，殊不知自己马上也会经历一场惊险万分的挑战。

惊险清晨

忽地，他的耳中传来一声沉闷的低吼，一团黑影从铁栅栏院门门前迅速跑过，随即听到背后屋里有人喊道：

“快点快点的，来个老虎！哎！哎！”

“咋的？”

“来个老虎！”

“老虎啊，多大的？”

“跟那大牛犊子似的！”

“是老虎啊？”

“是！”

“哪滴老虎跑出来了？”

“不造啊。”

“哎我看那家伙过去了。”

“就那虎，我听呼呼的，寻思什么玩意，就把我门拍上了，我把尿桶都扔了就跑回去了。”

显然，屋里的农民大哥是刚跟老虎打过照面，惊魂未定，虽然机智的运用手中的“武器”成功逃脱，但想到当时的场景，仍是心有余悸。屋外的老农显然更加“勇敢”，看到老虎仍在离家门不远处的田野中奔跑，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便从容地走上前去，推开铁栅栏门，赤手空拳的站在门外观察老虎，全然不顾屋里农民大哥的屡次警告。

这时，老虎可能受到了其他惊吓，扭头便向老农冲过来。老农赶紧转身闪进院内，关上了铁栅栏院门，站在门后看着老虎，觉得这样老虎就不会冲进来了。不料老虎向铁栅栏院门直撞过来，“咣当”一声，铁栅栏院门一侧被完全撞开，露出一条宽大的口子。老农这才转身向屋门全速奔跑。老虎显然是被撞懵了，并没有从缺口进入院中，迟疑了一秒后，扭头向另一个方向跑去。

▲ 图为“完达山一号“

这位幸运的老农没有被老虎攻击。然而，他后院的一位邻居就没有这么幸运了。根据黑龙江省七台河市勃利县林业和草原局和110指挥中心消息，2024年11月18日早6时许，该村一名村民左手部被老虎咬伤，目前正在医疗机构接受治疗，伤者情绪稳定，生命体征平稳。当地县公安局、林业和草原局、应急管理局等部门及属地乡镇工作人员已到达现场，对老虎行踪进行追踪。受伤村民家属表示，他的父亲当时在遛弯，被老虎一把扑倒，摁在地上，老虎体型像小牛犊大小，父亲用手阻挡时，左手被咬伤。

何方神兽？

▲ 图为野生东北虎，在动物分类学上属于猫科、豹属，是虎的亚种之一，是全世界体重最大的猫科动物。东北虎毛色浅黄或棕黄色，满有黑色横纹；头圆，耳短，耳背面黑色，中央有一白斑甚显著；四肢健壮有力，尾粗长，具黑色环纹，尾端黑色。成年雄性西伯利亚虎体重平均为250千克，头体长约为2.3米；成年母虎平均体重约为170千克，体长约为2米，肩高1.1米左右，尾长1.3米左右。最大身长可达2.9米（含尾长）。头大而圆，前额上的数条黑色横纹，中间常被串通，极似“王”字，故有“丛林之王”和“万兽之王”之美称。

▲ 东北虎对于它们所生活的森林生态系统的完整性至关重要。作为顶级捕食者，它们控制着猎物种群，从而维持食草动物和它们赖以生存的植被之间的平衡。简而言之，当老虎茁壮成长时，整个森林生态系统就会蓬勃发展。 图片来源：©️东北虎豹国家公园

东北虎是全球最濒危的物种之一。在历史上，由于人口增长、林区面积减少以及盗猎，东北虎的种群数量曾大幅度下降，其栖息地面积大幅缩小并且破碎化严重。东北虎种群数量和栖息地面积在过去的一百年减少了90%以上。如今，世界上约90%的东北虎种群都生活在俄罗斯远东地区，主要分布在纵贯哈巴罗夫斯克边区和滨海边区锡霍特-阿林山脉，另外还有一个与大种群基本隔绝的小种群分布在滨海边区的西南部，但与中国吉林的种群连成一片。中国东北地区，除偶尔的从黑龙江北部进入的跨境个体外，中国的绝大多数东北虎都分布于长白山系，即吉林省东部和黑龙江省东部山区。在吉林省主要分布在延边州的汪清、珲春、敦化等地；在黑龙江省主要分布于牡丹江市的东宁，绥阳和穆棱等地。

近几十年，随着我国和俄罗斯在天然林禁伐、禁猎和建设自然保护地方面的努力，全球东北虎数量已超过700只，保护成效明显。但随着以东北虎、豹为旗舰物种的各项保护工作的开展，虎、豹及其猎物种群数量快速增加，在人类足迹快速扩张的现状下，人与野生动物矛盾愈发频繁。

大名鼎鼎的“完达山一号”

东北虎的出现总会引起人类的特别关注。

2021年4月23日， 黑龙江省鸡西市密山市白鱼湾镇临湖村一只雄性东北虎将一农民扑倒后躲藏进农家院的草垛中，当地林业部门工作人员对老虎进行了麻醉并将其控制。后来这只老虎被运至中国横道河子猫科动物繁育中心进一步隔离观察。动物检验检疫部门对该虎进行了为期45天的隔离检疫观察和行为观测，经过专家论证，其生理指标正常，不存在异常行为和疾病风险，适宜尽快回归自然。

2021年5月18日，在被成功救护后，这只老虎在穆棱林业局有限公司施业区被成功放归自然。这是我国首次成功救护并放归野生东北虎，这只老虎就是大名鼎鼎的“完达山一号”。

▲ “完达山一号”野生东北虎影像  图片来源：©️东北虎豹国家公园

2021年5月25日，卫星跟踪圈信息显示，此前在黑龙江被放归山林的“完达山一号”野生东北虎，已到达东北虎豹国家公园管理局天桥岭局辖区附近。

“完达山一号”野生东北虎影像

2023年11月8日和9日两天，黑龙江省哈尔滨市依兰县达连河镇新胜村接连有两头牛被老虎咬死。依兰县新胜村村民金成江11月8日上午10时左右见到了老虎，随后开拖拉机追随，并看到老虎消失在山林方向。村民徐立波11月9日早上8时左右发现自家的一头牛死亡，被发现时牛腿已不见。经后期调查，两头被咬死的牛属于不同养殖户，每头牛几百斤重，价值1万多元。

作为中华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虎在中国人民心目中一直是威严、勇敢、果断、有力和正直的象征，寄托了人们对于高尚人格和美好生活的向往，但它们对人类居住区的忽然造访难免造成人们的恐慌，惊惧之余，也感到困惑：老虎从哪里来？如何人虎和谐共生？

人虎冲突

随着经济社会的发展和我国生态保护工作的加强，野生东北虎的数量有所上升，随之而来的现象是野生东北虎频现人类聚居地，在老虎保护地减缓人虎冲突已成为一项重要课题。与此同时，东北虎也面临着猎物密度不够、性比失调、栖息地间连通性不够、近交风险等生存问题。这说明野生东北虎栖息地仍需修复。

东北虎于每年12月份至次年2月份进行繁殖交配，在此期间，雄虎会快速扩散寻找雌虎。东北虎是季节性繁殖动物，这一时段有很多游荡虎，也就是没有找到配偶的成年雄性虎，会要到处寻找交配对象，因此每到秋季和冬季前期，总有一些雄性虎出现在不同区域，这是正常的种群生态迁移。在游荡过程中，虎也能会靠近或穿越人类居住区，故这个时段人虎更容易相遇。

在我国，雄虎的数量远高于雌虎，能够成功找到交配对象的雄性虎有限。11月份是东北虎的繁殖前期，部分雄性虎为求偶，会在此期间扩大活动范围。在领域和配偶权的竞争下，雄虎的游荡区域会高达1000平方公里。同时，该时间段森林边缘的人类处于秋季收获期或末期，森林落叶后隐蔽条件极差，使两者相遇的概率急剧增加。

▲ 东北虎足迹链 图片提供；李刚

栖息地缩小也是导致人虎冲突的原因之一。近年来中国林业工作者为恢复野生东北虎栖息地做了大量工作，其中包括东北虎豹国家公园的建立。目前中国90%左右的老虎集中在东北虎豹国家公园的东部，吉林省、黑龙江省和俄罗斯交界一带，国家公园的西部存在大片栖息地尚未被东北虎充分利用。

▲ 为老虎修复栖息地

此外，东北虎栖息地的碎片化、连通性较弱也是现下东北虎保护领域亟待关注的问题。本次事发地黑龙江七台河勃利县吉兴乡，位于东北虎分布区的交叉地带，就是东北虎豹国家公园、完达山区、张广才岭以及小兴安岭等地区的中心位置，属于虎种群扩散交通要道。

栖息地连通性减弱将使野生虎生存空间进一步被压缩。这对人类和老虎都是一种威胁。当老虎被孤立为一个个更小的种群，不仅自身的基因多样性会受到影响，同时也会与人类发生更多冲突。要恢复中国的东北虎种群，首先要恢复东北虎栖息地，而廊道作为野生动物栖息地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应该作为栖息地恢复和虎种群保护的首要任务。老虎在当前季节到处游荡，也更凸显了打通生态廊道，连通孤岛状和碎片化栖息地的重要性。

和谐共生

野生虎一般不主动攻击人类，对于居住在虎分布区的村民来说，不应该围观野生虎。围观会导致虎紧张而自卫伤人。本次事件中的虎已明显处于应激状态。发现野生虎时及时回避，等待专业保护人员和警方在监控到虎踪迹后让它自行离去或是最好的选择。某些时候野生虎攻击人类可能是虎想要捕食村民家养的牲畜，村民为了保护牲畜被伤。在这种情况下自保为上，不可去驱赶老虎。

▲东北豹

图片来源：©️东北虎豹国家公园 东宁市林草局

为了减缓人兽冲突，促进人虎和谐共生，黑吉两省进行了大量相关工作。其中包括推出关于预防人虎冲突的视频以及手册，其中内容包括：“老虎通常喜欢昼伏夜出，它们的活动时间跟人类最相重叠的是早晨和傍晚两个时段，呼吁大家避免在这两个时段进入深山活动；当看到老虎脚印时，不能跟随与之相同路线；当遇到老虎时，慢慢后退、不与它直视”等警示教育类的内容，使民众了解凶猛野生动物的习性和活动规律，要让民众掌握野生动物危害的规避和预防知识以及自救知识。

▲ 人虎冲突预警系统 ©东北虎豹国家公园管理局

在东北虎豹国家公园，减缓人虎冲突是一项更重要的工作，这里仍生活着约2万居民。东北虎豹国家公园采取的措施是创建“天地空一体化监测系统”，系统末端是分布在园内的2.1万台智能红外相机，一旦相机监测到东北虎等凶猛野生动物靠近村屯或农田，工作人员会及时通知村民回避危险区域。

此次事件说明在今后的保护工作中，要加强重点时期、重点区域的预警和宣传工作。在平时要加强对林草工作人员素质提升和对老百姓进行野生动物保护宣传教育工作，让大家懂虎，知虎，爱虎。

但不论宣传教育还是实时预警，都是东北虎出现在人类聚居地后，为缓解人虎冲突而进行的预防措施。问题更根本的解法应是提高老虎栖息地的森林质量，打通栖息地之间的连通性，提高老虎领地中的猎物密度。

那么，如果东北虎有更安全、猎物密度更高的地方可去，是否就不必来到村庄？这应给人一种启示：我们在森林经营过程中，应该根据东北虎等动物生存的需求，结合生产实际，制定复合型管理目标和措施。在进行森林抚育的同时，保留野猪、马鹿、狍和梅花鹿等有蹄类动物可食植物枝条，以此确保东北虎猎物食物的充足。即老虎的保护措施不影响森林管理、森林生产活动，同时，森林的经营管理和林业生产也应尽量减少对老虎活动的影响的虎友好型森林经营管理方法，这种方法能提升东北虎栖息地质量和生态系统稳定性。最终达到人虎和谐共生，共同发展的目的。

▲ 保留野猪、马鹿、狍和梅花鹿等有蹄类动物可食植物枝条，以此确保东北虎猎物食物的充足。

多年来，一个地球和合作伙伴通力合作，修复老虎栖息地，探索社区绿色发展，提升保护地人兽冲突管理能力和巡护能力。自2023年，一个地球支持东北虎豹国家公园范围内的东宁市林业和草原局朝阳沟林场和大兴沟林业局开展了东北虎栖息地修复试点工作，共计修复了22.7公顷的老虎栖息地。在野生东北虎核心栖息地中的皆伐林地和退耕地，补植了红松、蒙古栎、水曲柳等树种46,000余株，苗木成活率均在90%以上，有效地连通了区域内东北虎、东北豹及其猎物的家园，有利于野生动物的扩散和老虎猎物种群数量的恢复。

▲ 在敦化、饶河和东宁等地区，我们开展了绿色发展项目，累计为125家农户安装了125台生物质燃炉，燃烧效率提高了超过40%。通过改变投料方式，减少居民对木材及煤碳的使用。同时，支持该区域居民开展绿色发展项目，并鼓励保护地社区居民参与保护生物多样性，增加了当地居民对野生动物的容忍度。

一个地球支持的基于实时传输红外相机的人虎冲突预警系统持续稳定运行，建立了野生动物主管部门、社区和预警平台间的联合实时预警机制。去年共发布实时预警信息40余次；有效降低了人虎相遇的几率，保障了东北虎和社区居民安全。

人虎和谐共生是老虎保护的长期目标和愿景，它的实现需要一个漫长和艰难的过程，需要保护主管部门、保护地、科研院所、保护组织、巡护员、当地社区居民和每个人的共同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