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辛丑年的央视春晚舞台上,婀娜多姿的舞蹈《朱鹮》,惊艳了我们的眼球,陶醉了无数观众的心扉。艺术家用优美的舞姿,为我们呈现了朱鹮的灵动特征,生动表达了其与人类的关系,充分赋予了朱鹮以人的情感。
2021年,恰逢朱鹮被“发现”40周年,让我们一起聆听他分享朱鹮四十年来,从濒临灭绝到重生腾飞的奇迹。
朱鹮,从几十万只,到世界野生仅存的7只,到今天的5000多只,朱鹮的命运改变被称为世界奇迹。是什么改变着曾经的朱鹮和奇迹的朱鹮?
中国科学院动物研究所 李欣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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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鹮,是一种非常美丽的水鸟,早在六千多万年前,它就已经被演化出来了,它的拉丁名叫“Nipponia nippon”,Nippon是日本的意思,因为最早的标本是在日本捕获的。
上世纪由于生境被破坏,它从朝鲜半岛、从俄罗斯都消失了,日本最后剩下五只朱鹮,捕获起来进行人工繁殖,最后也失败了。
我从小特别喜欢动物,迷恋《动物世界》。从山东大学生物系动物学专业毕业以后,来到青岛动物园工作。
1992年到中科院动物所读研究生,我的课题是“濒危物种等级划分”,要进行种群生存力分析,作为“秦岭四宝”的朱鹮一直是我迷恋的对象。
我1993年的时候决定要以朱鹮为研究对象,得到我的导师李典谟老师的大力支持。我研究朱鹮到现在为止已经二十七年了,与其说我努力研究朱鹮,争取为朱鹮的保护作出贡献,倒不如说朱鹮成就了我,让我得到了博士学位,走上了科学研究的道路。
研究朱鹮,我感受到朱鹮很多未解之谜。朱鹮对生境比较挑剔,朱鹮需要在浅水湿地进行觅食,同时又需要在高大乔木上营巢和休息。这样的区域早就被人类占据了,朱鹮则适应了人类为主导的环境,成了伴人种,依靠人类的稻田和附近的湿地来生存,这种状况可能持续了上千年。
上世纪中期,农业革命开始了,全球大量使用农药和化肥,大大提高了作物的产量,但是稻田里的鱼虾数量骤降,给朱鹮带来了灭顶之灾。
朱鹮的退缩是有一个历史过程的,1978年日本环境厅的长官来到中国,希望在中国找到朱鹮并加以保护,中科院动物所的刘荫增老师接受了这个任务。他根据朱鹮的历史分布,历时三年走遍了五万多公里,结果一直没有找到。他不甘心,决定复查那些比较偏远,环境变化比较少的地区,1981年5月,他来到(陕西)洋县。他制作了很多幻灯片,在放电影之前播放,希望大家提供线索。一天,一个农民找到他说,我们家那边就有朱鹮。
刘荫增问到他们家是在山区,感觉并不可信,拿出一叠照片来让他指认,结果农民非常准确地把朱鹮从当中挑出来了。刘荫增马上跟着他翻山越岭,来到姚家沟村。他们找了半天并没有找到,正在失望之余,忽然看见一只大鸟缓缓从头顶飞过,它那白里透红的羽毛清晰可见,就是朱鹮,终于找到了。刘荫增非常兴奋,但他又非常纳闷,朱鹮怎么跑到这么高的地方来了?
当时姚家沟只有七户人家,他们家徒四壁,根本买不起农药和化肥,一直沿用传统的耕作方式,保留有一年一熟的冬水田,这冬水田成为朱鹮最后的庇护所。当年总共发现了两对朱鹮,其中一对有三个亚成体,总共七只。那位农民叫何丑旦,刘荫增奖给他100元钱作为奖励。
发现朱鹮以后,洋县政府马上成立了朱鹮保护观察站,专职进行朱鹮的保护。当时正值改革开放,各种经济活动放开,但洋县政府狠心实行了非常严格的保护政策,在朱鹮活动的区域“严禁捕猎、严禁开荒、严禁砍伐、严禁使用农药”,农民的活动受到限制,他们感到非常纠结。刘荫增老师信心满满地告诉大家:“保护朱鹮,洋县一定会得到回报的”。
当时朱鹮是世界上最濒危的鸟类,在“世界自然保护联盟”的红色名录当中,被列为极度濒危。1984年,中国发行了朱鹮邮票,后来又发行了硬币,各种保护措施让朱鹮成为名气极大的物种。
鹮类总共有三十种,遍及全球。鹮是典型的涉禽,有涉禽特有的长嘴、长脖子、长腿。鹮的特点是有长而下弯的喙,朱鹮的取食方式是用喙反复向下探插,感受震动,然后通过震动来定位鱼,来取食鱼类,这跟眼尖嘴利的白鹭是完全不一样的。
朱鹮为什么就濒危了?朱鹮作为水鸟,为什么在山区被发现?朱鹮到底喜欢什么样的生境?朱鹮和人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是怕人还是亲近人?
现在通过保护已经建立了各个种群,朱鹮的巢在秦岭南坡的林地零散地分布,但是这些巢都非常接近山谷里面的河流。我们研究发现,朱鹮以前曾经离人非常近,但是随着农药化肥的大量使用,它离人越来越远,直到1981年残存在非常偏远的洋县的山区,那里的人口非常少。
生境选择是我研究最多的,生境选择的因子包括温度、湿度、降水、海拔、坡度、坡向、人为干扰等等。
我们发现河流和稻田对朱鹮来说是最最重要的,它们的重要性远远超过了人类干扰、温度、湿度、地形、地貌这些因素,而且这种重要性在过去四十年保持不变,远远大于其他因子。
稻田和河流是两种类型的湿地,它们对朱鹮的作用,不是相加的关系,而是相乘的关系。相加的关系是表示两者可以相互代替,相乘则表示它们缺一不可,不能相互代替。
稻田里食物最丰富,是朱鹮繁殖期的觅食地,繁殖期后,稻子也长高了,朱鹮也进不去了,这时候大鸟带着小鸟,到河流密布的汉中盆地去。任何一个区域,河流的面积乘上稻田的面积,越大,朱鹮的数量越多。这两项的乘积在统计学上是交互作用,交互作用是非常普遍的一种现象。以前人们都是用简单的一个乘积来代表,并不能区分稻田和河流到底谁重要,我设计出来了“分数指数交互作用模型”,可以精确地计算两个变量在交互作用的贡献。我们发现稻田的作用是远远大于河流的作用的。
我们观察朱鹮,看朱鹮的生境选择是以人类的视角,朱鹮到底用什么样的视角去进行它的生境选择呢?我们从大尺度的山谷、中尺度的山坡、小尺度的营巢树来进行分析,每个尺度都有不同的变量。
我们分析的方法 是通过不同的样方大小来实现的。在样方大小为1的时候,跟蓝色的河流没有交叉,湿地指数为0;样方大小为9的时候,它可以有一点点交叉,湿地指数为11%;继续放大,样方大小为25的时候,湿地指数升高到16%
我们跨越了从很小到很大的梯度,发现朱鹮对湿地的要求是非常普遍的,从小尺度到大尺度都非常需要湿地,但对林地是完全不一样的,它只在小尺度上需要一棵树,而不需要大尺度上的一个林子。
朱鹮的竞争是非常有意思的。鸟类的幼鸟竞争一般来说都比较激烈。像有一种黑雕,它幼鸟中的老大总是要啄死老二;像鸡类有固定的啄击顺序;像雀形目,比如说麻雀,它们通过相互挤占进行竞争。
朱鹮的幼鸟竞争分三个阶段,在很小的时候,它们非常弱小,并不相互打来打去;在中间阶段,它们会相互攻击;到最后阶段非常有意思,它们会建立轮流攻击、轮流觅食的机制。
当一个个体站起来的时候,另外一个个体马上屈服,它们不相互攻击,我们看到个头大的老大,面对老二站起来求食的时候,它反而表示屈服,我们感到匪夷所思。动物之间的竞争一般来说是丛林规则,谁强谁占优,但是朱鹮发展出来了貌似人类的道德,让它们有了轮流竞争的机会,这还是非常罕见的。
朱鹮的竞争是为了获取食物,我们发现朱鹮老大老二,在获取食物的量上是非常均衡的。朱鹮的繁殖率,根据统计数据是78%,远远高于其他物种,其他物种一般在50%左右。
朱鹮这种竞争实际上非常仪式化,朱鹮初飞以后,还要花一段时间,跟着亲鸟学习觅食。这时候亲鸟显著地降低了喂食频率,小鸟太饿了,求食又求不到的话,还会触发它的攻击行为, 打一圈,跟在窝里的行为是完全一样的。
朱鹮亲鸟在小鸟长大的时候狠心舍弃,绝对不拖泥带水,在朱鹮的家庭里从来没有啃老族,没有巨婴,我想这一点人类应该向朱鹮学习,孩子大了,该放飞就放飞。
朱鹮的繁殖行为也是千篇一律,没有任何变化,就是行为非常仪式化。
朱鹮和人的关系非常复杂,一方面人类占据了它的生境,导致了它的濒危,另一方面朱鹮适应了人类为主导的环境,成为了伴人种。
朱鹮究竟怕不怕人,我们做了个实验,我们发现朱鹮对农民的活动有很高的容忍性,在农民离得很近的时候,它也不飞,我们即使穿上农民的衣服去接近朱鹮的时候,朱鹮远远就飞走了。朱鹮非常聪明,它们对人、对真正的威胁有很密切的感觉,所以朱鹮还是非常适合有人存在的这种环境,这是它恢复的一个原因。
中国人口多,发展快,对自然资源的要求非常高,压力很大。中国在全球率先实现了生态红线的政策,生态红线是生物保护的最后底线。我们利用朱鹮的数据,设计划定朱鹮保护红线的方法,我们也用这个方法划定其它所有濒危动物的红线。
朱鹮保护的成功,是保护区人员兢兢业业努力工作的结果。他们进行了人工投食,用了各种措施防止蛇上树,建立了人工种群,进行了野外放飞。
蛇,是朱鹮最大的天敌。朱鹮的营巢树下都有一层白白的粪便,蛇会循着粪便的腥味找到这里,然后爬上树去攻击。保护人员进行了各种各样的保护措施,比如说在树上蒙上白铁皮,并涂上黄油,这样蛇就上不去树了。有时观察的时候,看见蛇正在树上攻击小鸟,人就会直接干预把蛇赶走。
尽管蛇对朱鹮的捕杀经常发生,但是它并没有阻止朱鹮种群恢复的过程,到了2000年朱鹮的状态,已经由“世界自然保护联盟”的极度濒危,降为濒危了。
现在通过再引入工程,朱鹮已经成功在日本、在韩国建立了种群,并在中国各地建立了多个种群。朱鹮多个种群能确保朱鹮在一个种群面临灾害的时候,整个种群不至于受到灭绝的风险,做动物保护,就不能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边。
随着生境的改善,朱鹮的繁殖地逐渐从1200米山区逐渐下降,到1999年已经下降到800米的区域,现在几乎遍及海拔400米的汉中盆地。
它的恢复也不是一帆风顺的,它们有时候也有繁殖失败,有个体死亡的案例,但是并没有阻挡朱鹮的巢以洋县为中心,向四周逐步扩散。
朱鹮种群现在已经达到了5000余只,但是并没有摆脱濒危的风险,因为现在的种群是高度纯合、遗传多样性很低,它们几乎都是三叉河这一对双亲的后代。朱鹮现在是高度近交,但不衰退。朱鹮因为遗传多样性很低,它可能对某种疾病比较敏感,一旦发病,整个种群马上崩溃,人类在感染病毒的时候,临床症状差别很大,因为人的遗传多样性很高。朱鹮需要以比较大的种群数量,经过长时间的突变的积累,才能得到足够的遗传多样性,应对未来的各种变化。
现在我们发现朱鹮一些行为上的变化,比如说以前朱鹮都是单独营巢占领整个繁殖地,但是现在发现有好几对朱鹮在一棵树上营巢,在育幼期它们和平共处。这种行为上的变化可能是基因突变导致的,当然这也是保护力度增强的一个结果。
实际上不仅仅是朱鹮命运的改变,洋县的人民,他们的命运也发生了改变,他们为了朱鹮的保护作出了巨大的奉献和牺牲。
在洋县马畅镇高堡村,高宝善家一直住着土坯房,他的孩子要把土坯房改建成比较大的房子,他们按照村里的规划,要把房前的大榆树给砍掉,结果发现,这棵大榆树上朱鹮已经做窝了,朱鹮正在孵卵。他们决定不能影响这对朱鹮的繁殖,他们放弃了改建旧房,老人接近90岁了,他搬到孩子家去住。
洋县县城北边的纸坊乡草坝村,是朱鹮从高海拔到低海拔区域落脚的第一个点。这个村实际上在汉中盆地,地势地平,农田很多,但是县里不让使用农药化肥,他们产量受到影响。
从2009年开始,他们组织合作社,然后生产有机作物,生产有机的香稻和黄金梨,他们创造了“朱鹮湖”的品牌,现在他们的人均产值达到1.5万元。
四十年前刘荫增说的“保护朱鹮,一定会使洋县得到回报”,现在这句话得到了验证!
当年洋县实行严格的“四不”政策,为洋县储备了充分的绿色能量,洋县大力发展有机农业,现在有机农产品的品牌有15大类 81个品种,年产值11亿元。当初为了保护朱鹮,为洋县留下了绿水青山,现在为阳县人民赢得了金山银山。
人在地球上不过一万多年,但人类对地球的改变非常的巨大。很多动物,它的适应力非常强,它如果伴人,它很好的话,说明人这个环境还是不错的。如果它突然发生改变,就像指示性物种一样,就说明人类的环境,人可能还没有感觉到,但人的环境已经出现问题了。这时候我们必须警惕,现在没有问题,以后会有问题的。人是地球非常脆弱生态系统的一部分,人不能过度地干预地球的自然状态,这样人类才能作为一个物种长期地生存下去。
有一幅情景是我心中的梦想,老农黄牛朱鹮,他们和谐地在田间。
这幅照片是我当初拍摄的,非常可惜当时有一个黄狗在边上晃来晃去,它一直没有去打扰朱鹮,但是我没有把黄狗拍上去,非常可惜。小桥流水人家,朱鹮黄狗鸡鸭,是我梦中的梦想,现在差不多就实现了。
朱鹮保护现在这么成功,特别感谢刘荫增老师,在当初朱鹮就要灭绝的时候,他发现了朱鹮;特别感谢洋县政府,特别感谢朱鹮保护区,他们尊重了朱鹮的自然规律,进行了卓有成效的保护;我尤其感谢那些洋县的老乡,当年他们家徒四壁,但是他们舍不得去捕猎朱鹮去吃一顿肉,舍不得去捅他们院子里朱鹮的窝去吃鸟蛋,他们认为朱鹮是吉祥鸟。没有这些朴实的农民,朱鹮肯定会只能成为传说。
朱鹮适应力很强,它适应了人类为主导的环境。朱鹮有非常优良的幼鸟竞争机制,它的繁殖成功率非常高。朱鹮在人类改善生境以后,它又能从高海拔的区域回到它最适宜的生境,它的适应非常快。但是适应力这么强的物种,也经不起人类的肆意妄为,人就是自然的一份子,人要尊重自然,要敬畏自然,才能和身边这些可爱的动物长期和谐地生存下去。
我也说两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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