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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鱼之殇——中国儒艮的衰败史

媒体:原乡生态  作者:陈奕宁
专业号:梅泥 2022/8/28 13:06: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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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艮,图片来源:《中国海兽图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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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儒艮的讣告

2022年8月24日,一篇名为《儒艮在中国已功能性灭绝》的文章发表于英国《皇家学会开放科学》,文章描述了我国儒艮分布的现状,认为2000年以后我国儒艮已没有明确的目击记录,该物种即使仍可能有少量个体存在,也不足以在我国形成稳定的种群,可以被认为已经局部区域灭绝。

这个消息并不令人震惊,从事野生动物相关工作多年,儒艮的情况多少有所耳闻,局部区域灭绝被提出只是早晚的事。然而,看到这篇论文的时候,仍然令人感到非常遗憾。

儒艮(gèn)是海牛目儒艮科的物种,是一种完全水生的哺乳动物。与他的亲戚海牛圆圆的尾巴不同,儒艮的尾巴分叉,与鲸豚类似。儒艮科存在两个物种,另一种巨儒艮曾生活在北太平洋与白令海,然而由于过度捕猎已于18世纪灭绝,所以如今剩下的儒艮已是该科唯一的物种了。值得高兴的是,儒艮分布很广,整个印度洋沿岸,太平洋西岸的热带水域,都有有它们的踪影,但遗憾的是,在我国,可能已经见不到它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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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儒艮如今只剩下躺在博物馆的骨架供人观赏

图片来源:陈奕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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讳莫不明的古代记载

儒艮的名字由代表柔雅的“儒”,与代表山岳的“艮”相结合,展示着该物种壮硕的体型与优雅的气质。实际上该词是由菲律宾莱特岛的土著语言“dugong”音译而来,词源来自南岛语中的“duyuŋ”,东南亚不少地方的美人鱼一词也来自这个词源。从名字是音译的也能看出,我国长期以来对该物种并不是特别熟悉,在上世纪80年代的调查中,不同地区对儒艮也有“人鱼”,“海牛”,“海马”等俗名,地域性很强。这三个词在我国的古代文献中则代表着多个物种,如“人鱼”也可能表示大鲵或者鲸,偶尔还会指代南方沿海少数民族,“海牛”“海马”则表示的物种更为丰富,从海蛞蝓、海豹、角箱鲀、海中的牛与马以及神兽应有尽有,同物异名与同名异物非常常见。古代文献引用别的文章时往往会将这些记载杂糅到一起,导致最后的描述古怪且令人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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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艮靠近腋下的乳头,图片来源:《中国海兽图鉴》

然而儒艮这个物种有一个独特的体貌特征,相较于其他海洋哺乳动物,儒艮的近腋部有两个乳头,看上去在胸前一般,与人相似。其他海洋哺乳动物如鲸豚以及海狮海豹等鳍脚目动物或者没有外露的乳头,或者有多个乳头在腹部。从这个特征,可能可以筛选出一些古代的儒艮记载。东汉许慎的《说文解字》中有“一曰䱡鱼出江东,有两乳。”,郭璞注《尔雅》中则写道“鱀,䱜属也,体似鱏,尾如䱡”。一种尾巴像白鱀豚(鱼的尾巴是纵向的,而鲸豚的却是横向的),有两个乳头的动物,应该就是说儒艮无疑了。从这些记录看,当时的儒艮可能一直分布到长江口,考虑到先秦至汉初气候炎热,儒艮的分布往北扩张的确是可能的,而东汉至魏晋我国气候再次进入寒冷期,所以许慎会用“一曰”这种道听途说的用词,可能当时长三角的儒艮已很罕见,或者干脆退往了更南方。更为有趣的是,一些清代吉林的地方志记录则似乎指向了我国古人曾接触过巨儒艮这一物种,但由于记载中又混杂了一些其他海兽的信息,这段历史可能永远也说不清道不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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盲目无节制的捕杀

上世纪上半叶,国内儒艮记录非常的少,只有1931年台湾南部的一笔确切记录。50年代以后,儒艮的记录开始增多,此时我国的儒艮数量已不多,已经只有北部湾沿海的一个不大的种群了。对于当地渔民来说,儒艮原本作为“神异鱼类”而免于被捕捉,随着大生产运动的开始以及破除迷信的需求,1958年,广西合浦当地的海战大队渔民开始组织专业队伍利用围网对儒艮进行围捕。1958年-1962年的5年间,北部湾地区(包括广西及海南岛西侧)共捕捉儒艮236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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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去的儒艮,图片来源:《中国海兽图鉴》

盲目无节制甚至是十分粗暴的开发对于一个物种是毁灭性的,这五年的捕捞几乎直接送走了北部湾的儒艮种群,此后数十年,因为资源枯竭,捕捞一度停止,直到1975-1976年,出于某些原因,又捕杀了28头。这次捕捞彻底压垮了这个种群,自此以后,该地区的儒艮记录只出现在零星的误捕中,再也没有恢复原本数量规模的迹象。1992年广西合浦儒艮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正式成立,此后的十年间仍有个别儒艮被目击到,但非常稀少,在2002年海南岛西侧的儒艮调查中,历经60个调查日,却未目击到一次儒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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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南地区捕猎儒艮只为要其门齿,图片来自Nguyen Xuan Ho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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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致命的一击

明面上的捕杀固然令人触目惊心,而背后栖息地的丧失则可能给这个物种最致命的一击。儒艮是海洋中的纯草食性哺乳动物,其至少取食12 种海草,而二药藻( Halodule uninervis)和喜盐草( Halophila ovalis) 是儒艮最主要的食物来源。一头成年儒艮每天需进食40kg-55kg湿重的海草,如此巨大的食量需要广袤的海草床为其提供食物。

东亚正是全球海草多样性最高的地区之一,讽刺的是,相较于红树林与珊瑚礁作为海洋的重要生态系统已深入人心,海草床却鲜为人知,直到近年才有所研究,并且,海草床的情况非常不乐观。以广西儒艮保护区及其周边的海草床为例,2010年,海草床面积的平均值尚有253.93公顷,到了2014年陡然降至0.51公顷,直到2017年才勉强回升至27.21公顷。栖息地的此般巨变,即便有儒艮躲过了猎捕,也很难抵挡住食物短缺的困境。

这样的情况并不是我国所特有的,依据2004年联合国环境署的研究,印度尼西亚丧失了其30%-40%的海草床,爪哇岛周边的海草床则减少了60%之多,新加坡将其仅有的海草床填成了陆地,泰国与菲律宾也有20%-50%的海草床消失。澳大利亚著名儒艮研究者Helene Marsh教授认为,全球儒艮的觅食区正以每年7%的速度消失,这严重威胁到了全球儒艮种群的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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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尼的海草床,图片来自:周佳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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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的儒艮还有希望吗?

先说结论,有希望,但是很难。

儒艮虽然长相憨厚,看似行动缓慢,实际上却能进行长距离的迁徙。澳大利亚的儒艮种群每年迁徙数千公里来觅食海草,也有研究证明为了觅食,儒艮能在短短数日迁徙600km,从泰国东海岸一直游到婆罗洲的沙巴。该物种的这一特性类似人类的游牧生活,可谓是真“逐水草而居”,所以,若海草场得到进一步的恢复,儒艮迁徙至我国并不是不可能。

但是挑战也是严峻的,正如前文所说,我国以及附近国家的海草床都在进一步的萎缩,这对儒艮的生存非常不利。若想要该物种重新回归北部湾,最近的儒艮种群便是越南种群了。而近年来越南北部已经没有了儒艮的踪影,种群集中在靠近柬埔寨的越南最南端,并且数量堪忧,2011年的研究表明越南的儒艮数量只有15-25头,十年过去了,如今还有多少?这个数量级的种群是不可能对外扩张的,能苟延残喘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所以让儒艮回到我国,不光要我们自身努力重建适宜其生活的环境,并且周边各国也需一同努力,才有可能达到这一目标,这很难。

相较于儒艮这一个物种,海草床对于我们来说更为重要。海草床为全世界1/5的大渔场提供了繁殖场所,并且是上千物种的觅食与栖息躲避场所。同时,他也是气候稳定器,18%海洋碳被固定在海草床中,并且其在减缓海洋酸化、净化海洋水质、保护海岸免于海浪侵蚀等方面拥有这杰出的作用。在保护海草床方面,我们做得还很少,能做的还很多。

我们失去了白鲟,又失去了儒艮,物种灭绝仿佛一个多米诺骨牌,假如打开已灭绝的物种清单,相信每个人都会感到震撼和悲伤。但是更重要的是,那些还有希望的物种,需要我们协同合力,保护物种与栖息地,尽力遏制生物灭绝的大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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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艮,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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